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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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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場空

北地接近九個月的戰事即將平定,上京城的百姓都等著大捷的消息傳來,宮中沈悶許久的氣氛也輕松許多,連宮人們偶爾也能說說笑笑了。

裴珩難得找到空閑的時間帶著顧嫣在禦花園散步,曬曬太陽,聽聽蟬鳴,自在許多。

二人走至雨荷池,見池水對面亦有人,顧嫣同裴珩相視而笑,慢慢走去。

皇上久病許久,今日難得出來曬曬太陽,他閉著眼睛,神色安詳,旁邊站著二人,左邊姜淮,右邊是剛從北地回來的顧臨川。

北地戰事才起,他便自請北上,隨二皇子一同作戰,裴瑜在英州作戰時他在西邊作防,立得赫赫戰功。

待北地戰事平息許多,他便被皇上召回上京,守衛上京安全。

見裴珩過來,姜淮彎下腰來,在皇上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,皇上這才慢慢睜開眼睛,轉頭看向來人。

可也只是看了一眼,他就閉上眼睛作休息樣。

這冷淡的模樣並沒有讓裴珩難過,只因官家生病後都沒有讓他去看望,每每去慶元宮門口都會吃上閉門羹。

姜淮說,官家驕傲了半輩子,不想讓兒女看見他如今脆弱的樣子。

裴珩深以為然。

如今在雨荷池看見爹爹,才見他已是滿頭白發,寬大的袍子裏是瘦削的體型,那兩頰瘦得露出高高的顴骨來,眼角兩邊布滿皺紋,不過一年,好似老了十歲。

裴珩心酸,他與臣子們都知道天子生病,可到底生了什麽病卻只有天子一人知,旁人都不能曉得。

裴珩問過姜淮,卻見她也搖頭,只說官家不準太醫洩露病情。

想到這兒,裴珩行禮,輕輕道:“爹爹,你的身子可好些了?”

皇帝低頭笑笑,那聲音也是輕飄飄的:“好不好也就那麽一回事,現下能活一天是一天。”

再微微偏頭,皇上又道:“這段時日我身子不好,朝政之事辛苦你了。”

姜淮都沒有說辛苦,裴珩哪裏敢接話,當即搖頭:“兒子沒做什麽,都虧有聞溪在。”

皇帝好像又笑了,只輕輕點頭並不說話。

顧嫣知道這三人定是有事要說,她輕輕拉了拉裴珩的衣袖,男人得了示意,當即和顧嫣一同退下。

皇帝揮揮手:“臨川先去政事堂候著。”顧臨川看了一眼姜淮,這才退下。

三人一同離開,顧嫣知道四哥早已回京,從千裏之外回來,也只是匆匆回顧府讓家中長輩看了一眼便又離開了,如今他出任禁軍指揮使,吃住都在宮中,更見不了面,今天還是兄妹二人第一次見面。

比起顧嫣,裴珩更有許多事要問,尤其是二皇子裴瑜的事。

裴瑜身陷流沙,屍骨無存,他的所有遺物都由西北來人收殮,半點沒有留給上京城的。

許是知道戰場之上刀槍無眼,他亦早早寫下遺書,只求死後皇上不要將他大葬,只需在皇祠有他一個靈位即可。

他並不想讓世人對大齊這位二皇子有什麽印象,就讓他悄無聲息地離開吧。

皇帝心裏清楚,他不過是為了西北那人罷。

說到這裏,裴珩淚流滿面,他與裴瑜關系並不親切,可是他的離開卻讓他難過,他又少了一個兄弟。

“他在西北那麽多年,可有喜歡的人在?”裴珩突然問道。

顧臨川搖頭:“二皇子極少說自己的私事,我並不知曉。”

裴珩失望地搖搖頭:“他還沒有成婚,我多希望他有自己的一個子嗣在。”

他們在說著裴瑜,姜淮這邊也在念著裴璟送來的密信。

信是顧臨川帶來的,無非是告訴他們他一時不能回上京,另外就是說裴瑜的事了。長公主裴

廣林親自來了英州,將裴瑜留在英州的所有東西帶走。

裴璟此言,無非是想告訴皇帝裴廣林並不願意上京為裴瑜立衣冠冢。

她在哪,他就在哪。

皇帝久久沒說話,他睜開眼睛,世界卻是一片灰暗。

太醫說眼睛是絕不能再恢覆得好了,只是偏偏今日,他好似能看見過去幾十年的光陰。

那年他將十歲的廣林領回東宮,湘兒牽著她的手帶去了花滿軒,還有小小的裴瑜,他才學會跑步,就追在廣林後面,一聲一聲叫著姑姑。

廣林離開上京一年後,他才滿十五,自請去了西北,他不同意,可這個兒子才不在乎,輕裝簡行便走了,這一走,便是十年。

白發人送黑發人,多少悲憫在其中!

頭疼欲裂,他再有多少哀傷也要收斂好,或許再過不久他也能在地府中見到過往的人了。

姜淮心中感傷不比皇帝少,可在死者面前她也會迷茫,裴瑜走了,她能為他做些什麽,好像……什麽也不能。

即便生於帝王家,身份尊貴無比,可在死亡面前,他好像和其他人並無不同。

北地戰事死了數萬人,裴瑜亦是其中之一,當他的生命結束時,他與那些出身寒門布衣的人原是一樣的。

生命盡頭,全部歸元,即便死後風光大葬,終究只是做個生人看的。

那活在世上所求種種,是不是都是虛妄?總歸人死後,什麽都帶不走。

皇帝喚了她好幾聲,她才回神。

姜淮趕忙彎腰,小心道:“陛下?”

“北地戰事快要結束,按理來說太子該現在返京安定京中局勢,可他為何遲遲不歸?”

姜淮略一思索,小心道:“長安王尚未歸降,殿下該是擔心他死灰覆燃,想要留在北地斬草除根罷。”

皇帝沒說話,姜淮看他臉色平靜的模樣就知道自己這問題沒有答對。

她輕輕咬唇,低頭深思,難道裴璟遲遲不歸是有其他原因?

為什麽呢?

她正想著時,又聽得皇帝道:“顧臨川是個帥才,又是上京人氏,由他率領禁衛軍最合適不過,我此番調他回來,便是由他帶領禁衛軍拱衛上京城。”

姜淮聽了,只覺可惜。

因禁衛軍指揮使正職尚未定人,便一直由副指揮使白追雲代理正職,原本以為他終有一日能升職,沒想到被人半路截胡。

姜淮對此人十分看好,他十四入軍營,家中在上京無親人,如今雖不過二十有餘,全憑一身

本事混到今天,他做禁衛軍指揮使沒有半點不配位的意思,可不過是因為非上京人氏而只能繼續屈居於副職,實在可惜。

原本是不該言政的,她只需要做一個工具人,皇上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,可是如今顧臨川回來,禁軍那群上京子弟只會越發排斥白追雲這個“非上京人”,到時架空權力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了。

她不忍這樣的英才被出生埋沒,終道:“禁軍也只守衛皇城,若是想要拱為上京城的話,還需要一個人來指揮東西兩營。一人內,一人外,如此搭檔甚好。”

皇帝點點頭,他也曾考慮過這個問題,只是一直沒有合適人選,聽姜淮一言,便要讓她推薦個人來。

“依我看,如今禁衛軍副指揮使白追雲最合適。一來他經驗,也算個老人了。二來他出身東大營,營內多故交,要是管理起東大營來也方便。”

皇上卻是說道:“你從未在我面前舉薦過人,想來他是格外入你的眼才由得你破例!”

“準了!便調白追雲為兩營指揮使,掌握東西兩營罷!”

皇帝沒在此事上再說什麽,只讓姜淮送他回慶元宮,一句“餘下事你皆安排了吧”就再不理朝政。

顧臨川還在政事堂等著,她取了指揮使令牌交予他,男人接了過來,卻是笑道:“許久不見,你好像胖了些。”

姜淮有些意外地擡頭看他,畢竟是故人,寒暄兩句也不為怪:“是啊,我們都快兩年沒見了。”

她從宣州回來時,顧臨川早已去了北地,所以沒能見著。

女人領他出門,除此以外,好像二人間也無話可說。

她亦不想讓人覺得自己冷傲,先道:“不虧是顧家出來的人,上京城的人可都知你在北地立得赫赫戰功啊!”

姜淮說的也沒錯,顧臨川算是在北地戰事中脫穎而出了,原本在世家子弟中亦算出眾,如今在北地一番磨練,也算拜托了家族給的輝煌,自己打下半世功名來。

她前幾日還聽顧嫣說家中日日有夫人前來拜訪,便是想給自家姑娘說上這門親事。

她的誇讚讓顧臨川有些不好意思了,男人耳根泛紅卻又不想讓她看見,故意走慢一步跟在後頭。

走在前面的姑娘還是那般嬌小,她個子不高,約莫在他胸膛往上,要是輕輕一抱就能攏入懷中。

她把頭發梳在腦後,只露出那小小的耳朵,耳朵後白膩的肌膚讓顧臨川忍不住捏了捏指腹,時至今日,他還是覺得自己想要的只有姜淮一人。

在北地作戰時他便決定好了,等戰事結束回京,他便要請皇上指婚,將姜淮嫁給他。

現下好像是表達心意的最好時機,男人張嘴,欲要說話,卻聽得前面傳來聲音:“沈娘子好,沈指揮使好。”

是白追雲。

男人握拳,笑瞇瞇站在前面看著二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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